《中華漢英大詞典》征求意見本扉頁,主編陸谷孫的留言。 (資料)
本報記者 施晨露
“這個會我只用聽,不用發言。”昨天,復旦版《中華漢英大詞典》(上)研討會在復旦大學舉行,主編、復旦大學外文學院教授陸谷孫說,作為編者,他像是坐上了“被告席”。
編詞典,是陸谷孫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事。“文革”期間被“發配”去編《新英漢詞典》,1976年起參與《英漢大詞典》籌備和編寫全過程,1986年被任命為主編。“編詞典,完全是偶然,那時不許我教書,只能去編詞典。”陸谷孫說,入了編詞典的門,漸漸發現其中樂趣,那便是“憑借自己掌握的一點第一手材料,編出了一點新東西”。
《中華漢英大詞典》 的編寫要追溯到1991年,陸谷孫結識香港著名人士安子介。“他跟我講,梁實秋、林語堂編完英漢詞典又去編漢英詞典,你也應該這么做。”上世紀90年代末,《中華漢英大詞典》編寫工作正式啟動。今年初夏,《中華漢英大詞典》(上)可望出版。
當年“108將”最后只余17人
“真希望有人替我做CEO(執行長),派任務給我做。上卷的框架已經搭好,估計下卷至少不會比上卷差,這樣就比較安心了。”采訪前,陸先生托編輯轉達“希望盡量簡短些”,但說起詞典編寫,他又有說不完的話。去年此時,因為一場重病,陸先生告別站了50年的講臺。一出院,他又立刻投入《中華漢英大詞典》 校樣的審讀,“但畢竟精力不濟,只有‘撒胡椒’的力氣,不能像編《英漢大詞典》時那樣全部通讀校樣了。”
“在我理想中,只要有10人左右的團隊,既是意志上的強者、業務上的強者,也是身體上的強者。有定力,或者通俗點叫‘鐵屁股’。另外,要有字典頭腦,又對搜集、分析、整理語料感興趣。”陸谷孫回憶,編寫《英漢大詞典》時,起初雖號稱有“108將”,但也不如大家想象中那般“兵強馬壯”,志不在此者占多數,“文革”結束后陸續有人離開,最后只余17人。
陸谷孫一直在尋找執著的同道。采訪中,他多次提到以執行主編趙翠蓮為首的洛陽解放軍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對《中華漢英大詞典》編寫的貢獻。當年,為留住一位被他認定符合編詞典三條要求的博士生,陸先生主動追去洛陽,為解放軍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師生講了一周的課,分文未取。“那時我比較年輕,還和那位少將院長喝了不少酒,就為了留住那個學生。”陸先生笑道,雖然學生最終沒留住,但就此與那兒的師生結下緣分,“后來,洛外很多學生叫我‘祖師爺’。”
讓使用者感染編者的樂趣
《中華漢英大詞典》相較其他漢英詞典有何突出之處?冠之以“中華”,詞典的語詞部分主要參考《漢語大詞典》,而不止于《現代漢語詞典》,百科及準百科性的內容來自《辭海》和幾種百科。古詞、新詞都有,前者甚至超過了約四分之一的分量。
在《中華漢英大詞典》中,不僅釋義多、例句多,且音訓、義訓、形訓兼顧,嘗試簡要解剖漢字字形或字源的內容,俗語、熟語的故事背景。“比如‘閉門羹’,傳說中是誰最先烹的‘閉門羹’?‘比翼鳥’是兩只鳥,還是兩體一鳥?用最簡潔的文字講講背后的小故事,給使用者通過語言進入中華文化的一條線索。”陸先生轉頭建議編輯,可以向學中文的外國留學生做一些推介,“不說文化輸出吧。只希望用的人多了,文化自然就‘走出去’了。”
編詞典的創造性在哪兒?陸谷孫說,要在譯出語(即漢語)的“原汁原味”和達到目的語(英語)的“彼岸”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不要太過生硬,也不要走另一個極端,這個平衡點在哪里,多少有編者的一點創造性。”
“語言是很重要的文化載體,我提倡做‘語言玩家’,讓讀者在詞典里看到一些有趣的句子、短語、例證、條目,讓編者享受到的某些樂趣,也能感染到讀者、使用者,那是再好不過的了。”陸谷孫說。
成功就是不在乎成功
“這次最得意的是我收集的33份語料。”在審看《中華漢英大詞典》校樣過程中,陸先生不斷把自己攢下的第一手語料發給編輯做參考。陸谷孫還很注意時下的流行語,一些語詞流行得快,消亡也快,他主張收詞范圍寬一點,“留下一個歷史階段的語言實況,也有價值”。
陸谷孫參與編寫的第一部詞典是葛傳槼主編的《新英漢詞典》(1975年出版),迄今銷量超過1000萬冊。在陸谷孫看來,這樣的奇跡是“靠在校樣上大動手腳得來的”。“當時是鉛字排版,我還被叫去印刷廠端鉛字盤,因為一改就要動鉛字,勞動量極大。另一方面,讓我不改又不甘心。當時我們確實做到了一些外國字典沒有的創新,最常用的如 ‘post-war’(戰后)、‘pre-war’(戰前),所有當時的外國字典里都是形容詞性,編寫人員在看報紙、雜志的過程中,發現可以當副詞作狀語用,便加了新詞性,這可以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創新吧。因為文革,接觸新語料有限,當時就是用一架老式打字機,將自己看到不止五次的新東西、新語料一句一句打出來,像‘走私’一樣帶進詞典。”
當年參與《英漢大詞典》編纂的“108將”,只剩陸谷孫一人還在編詞典。“現在的愿望就是將《中華漢英大詞典》善始善終。”
陸先生在復旦執教50年,直到2013年夏天還在為本科生上課。“有一回開講座,有學生遞條子上來,‘請說說成功的秘訣,只許在10個英文字內回答’。我回答,‘secret of success is indifference to success’(成功的秘訣就是不在乎成功)。那是實話。誰想到過成功?再說,自己所做的就一定是成功嗎?要說字典中的問題—無論英漢還是漢英,都有成堆的錯誤和缺漏。就一版接一版,逐步修正,精益求精吧。”
這部詞典
有多“大”
—收單字條目逾2萬—復字條目逾30萬—成語逾2萬條—釋義逾50萬項—與《辭海》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第六版《辭海》,收單字17914個,詞條127200余條
查得率是第一要素
本報訊(記者 施晨露)“與學院派不同,我頑固地認為,詞典的第一要素是查得率。查得率是一個很低級的要求,但是符合了最廣大讀者的需求。如果能在待查的10個詞語中找到八九個,讀者與編者雙方都會感到很滿足。”昨天的研討會上,陸谷孫再度闡述了他的詞典觀。
《中華漢英大詞典》體量龐大,并收入了一定量的各地方言、俚語,上海翻譯家協會理事黃福海用滬語小說《繁花》試驗,每隔10頁頻次查《繁花》中滬語詞的譯法,查得率達83.3%。以《現代漢語詞典》中的成語條目試驗,查得率達100%。但“大”不是《中華漢英大詞典》的唯一追求,陸谷孫說,日后第二版修訂,他想首先便是“瘦身”,讓詞典盡量不要太臃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