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鎖勞
2003年9月

伊斯蘭教傳入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已經１０００余年，在與當地黑人語言、宗教以及風俗習慣的不斷溝通與交流當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非洲伊斯蘭”。非洲伊斯蘭與產生于阿拉伯半島并流行于西亞北非地區的“阿拉伯伊斯蘭”不同，它既保留了阿拉伯伊斯蘭的基本特征，又融合了黑人文化的某些特質，具有鮮明的包容性和適應性?？墒亲詮纳鲜兰o７０年代政治伊斯蘭在中東地區復興以來，撒哈拉大沙漠難以阻擋“原教旨主義”的迅速傳播，非洲伊斯蘭受到越來越強烈的沖擊和影響。
 
   “男女通奸”該不該砸死？
 
９月２５日，尼日利亞北部卡齊納州高級伊斯蘭法院宣布３２歲的阿米娜·拉瓦爾無罪釋放，從而結束了這場全世界關注了１８個月的人權官司。阿米娜是卡齊納州一位單身穆斯林女性，有三個孩子，頭兩個是與前夫所生，最小的女兒瓦西拉是在離婚１０個月后所生。未婚而育在當地穆斯林看來是犯了嚴重的“通奸罪”。阿米娜遭到起訴，而男友葉海亞·穆罕默德在《古蘭經》面前發誓孩子不是他的。因此，阿米娜于２００２年３月被所在鎮的伊斯蘭初級法院判處“石刑”，即埋入沙土用亂石砸死。石刑將在瓦西拉斷奶后執行。這一判決遭到了尼日利亞和世界人權組織的譴責與抗議。阿米娜在各方支持下向市中級伊斯蘭法院上訴，２００２年８月，法院宣布維持原判。阿米娜繼續向位于卡齊納市的高級伊斯蘭法院上訴，在延遲一年多之后終于開庭。五位伊斯蘭法官中的四位認為“通奸”罪名不能成立，一是導致阿米娜懷孕的葉海亞應該向真主安拉而不是向《古蘭經》發誓，二是初級法院和中級法院都未能找到指控“通奸”的四位證人，因而阿米娜無罪獲釋。

根據伊斯蘭教法（阿拉伯語稱“沙里亞”）的規定，已婚者犯通奸，只要有四位證人，可以判處亂石砸死；未婚者犯通奸，只要有四位證人，可以判處鞭打１００下。伊斯蘭教法伴隨著伊斯蘭教的產生而興起，于中世紀和近代曾在伊斯蘭國家廣泛應用，但自２０世紀初絕大多數伊斯蘭國家逐漸進行法律改革，引進西方國家的司法制度，使得伊斯蘭教法的適用范圍大幅度縮小。尤其是伊斯蘭刑法對于“通奸”和“偷盜”（砍去手足）的處罰，因為過于殘忍而遭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的抨擊。當今仍然執行伊斯蘭刑法的國家為數甚少，沙特是最為突出的一個，８０年代蘇丹曾經名噪一時，９０年代阿富汗也曾曇花一現，近幾年令人矚目的就是尼日利亞。

尼日利亞北部在１９世紀早期曾執行過伊斯蘭教法，但在１９６０年獨立后，它繼承了英國殖民者留下的西方世俗法律，規定伊斯蘭教法僅僅適用于北部穆斯林地區的家庭事務。自７０年代末以來，受伊朗伊斯蘭革命和阿拉伯國家伊斯蘭復興運動以及沙特對外教育宣傳的影響，尼日利亞也出現了一股強勁的原教旨主義思潮，穆斯林青年呼吁全面推行伊斯蘭教法尤其是伊斯蘭刑法。近幾年，原教旨主義思潮進一步蔓延，目前全國３６個州中已經有１２個州實行了伊斯蘭刑法。

尼日利亞雖有一半人口信仰伊斯蘭教，但他們大都是豪薩—富拉尼人、約魯巴人、伊博人或其他土著人，他們保留了許多黑人自身的文化傳統。比如在男女關系上，就不像阿拉伯世界那樣保守和嚴厲。黑人婦女不會把全身遮蓋得嚴嚴實實，未婚同居之類的事例也屢見不鮮。類似于阿米娜的案子還有多起，阿米娜無罪獲釋具有重大意義，是世俗主義同原教旨主義斗爭的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捍衛了非洲伊斯蘭的寬容形象。
 
    “褻瀆先知”要不要處死？
 
尼日利亞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國家，其中穆斯林占５０％，基督徒占４０％，非洲傳統宗教信仰者占１０％。尼日利亞人口的這種信仰結構，在西非、中非和一些東非國家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浇膛c伊斯蘭教一樣，也是外來的宗教，伴隨著歐洲殖民入侵而深入非洲大陸。非洲基督教也不同于歐洲基督教，與非洲伊斯蘭教和非洲傳統宗教總體上形成了和睦相處的共存關系。但自從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興起之后，這種教際之間的平衡關系被逐漸打破。去年底爆發的選美風波就是最集中的體現。

選美比賽雖然最初源于西方國家，但今天已被世界上許多國家所接受，包括部分非洲國家。與尼日利亞同處西非的多哥，２００２年８月舉行了多哥小姐比賽，參賽的２３名選手中包括幾名穆斯林姑娘。他們身著泳衣，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多哥沒有因此出現任何風波。另一西非國家加納，也經常舉行選美之類的活動，有的還要求參賽者必須是年滿１８歲的處女，同樣也沒有出現任何麻煩。但是當世界小姐比賽于去年１１月將要在尼日利亞舉行之際，問題就出現了。一些尼日利亞極端穆斯林對這種展示女性身體的活動極其反感，認為是西方腐朽沒落文化的代表，公開號召拒絕和抵制。

尼日利亞一家知名報紙的編輯的文章使事態變得愈發嚴重，他在文中寫道：“穆斯林認為將９２名婦女帶到尼日利亞，并讓她們裸著身子表演是邪惡的。但如果先知穆罕默德在世，他也許會選擇其中一位做妻子?！蔽恼碌陌l表使那些本已對選美比賽感到憤怒的激進穆斯林，頓時變得怒不可遏，他們認為這是在“褻瀆先知”。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尼日利亞北部局面失控，穆斯林襲擊基督徒(這位編輯是基督徒)，燒毀教堂和商店，一共導致２１５人死亡。當地的副州長公開呼吁穆斯林殺死這位編輯，這位編輯只好逃到鄰國，后流亡歐洲。世界小姐比賽被迫臨時轉移到英國倫敦。

尼日利亞穆斯林與基督徒同是非洲黑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兄弟姐妹，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相安無事，盡管也有過宗教上的分歧和摩擦，并沒有發展到不共戴天的仇殺程度。如今在原教旨主義思潮的沖擊下，宗教問題變得異常敏感和脆弱，往往一句話就會導致流血事件。今年９月２２日，兩名女大學生發生爭執，其中那位穆斯林女生隨后聲稱基督徒女生誹謗伊斯蘭教，于是這名基督徒女生遭到了穆斯林男生的毆打?；酵侥猩稳諟蕚湎蚰滤沽謱W生發動報復，如果不是警方及時制止，一場血腥斗毆恐怕難以在校園避免。
 
   “自殺襲擊”會不會蔓延？
 
“自殺襲擊”是當今穆斯林世界廣泛采用的針對美國、以色列和其他國家的反抗方式，帶有濃厚的宗教“圣戰”意味。早在１９９８年２月２３日，本·拉登以伊斯蘭教的名義發表了允許穆斯林殺人的“教法令”，公開號召穆斯林在世界各地以各種方式殺死所有美國人、猶太人和他們的仆從，不論是軍人還是平民。就在當年８月７日，基地組織在美國駐東非肯尼亞和坦桑尼亞大使館幾乎同時制造了兩起炸彈襲擊，導致數百人死亡，數千人受傷。２００２年１１月２８日，基地組織先在肯尼亞蒙巴薩機場向以色列客機發射導彈，接著又在一家以色列游客云集的賓館發動自殺襲擊，一共炸死１２人，傷８０人。值得注意的是，參與以上恐怖活動的穆斯林極端分子，不僅來自阿拉伯國家，也來自肯尼亞國內。

肯尼亞的穆斯林占人口的１０％，基督徒占７８％。穆斯林顯然只是少數，以前與基督徒共同維護國家的統一?？墒窃谠讨贾髁x的沖擊下，在本·拉登基地組織的影響下，如今肯尼亞穆斯林也要求立即實行伊斯蘭教法。今年５月全國憲法會議召開，與會代表們就新憲法草案進行商討。穆斯林代表要求將當地伊斯蘭法院寫進新憲法，遭到了基督徒代表的反對。穆斯林代表發誓，如果基督徒代表不答應他們的要求，決不接受新憲法。伊斯蘭法院以前只是在穆斯林地區存在，如今他們要求將這些法院提升到國家一級水平，與世俗法院享有相同的權力和特權。以前伊斯蘭法官只處理與個人問題相關的事宜，如結婚、離婚、遺產繼承等，如今他們要求伊斯蘭法院受理商業貿易和民事糾紛?；酵綋?，一旦伊斯蘭教法被廣泛推行，肯尼亞將陷入分裂，甚至有可能引發宗教戰爭。這種擔心并非空穴來風，肯尼亞的鄰國蘇丹——非洲面積最大的國家，就因為前總統尼邁里在１９８３年強制執行伊斯蘭教法，從而導致了南部黑人基督徒的反抗。一場持續了２０年的宗教戰爭，至今已經奪去了２００萬人的生命。

肯尼亞穆斯林為了實現他們的政治要求，會不會以巴勒斯坦激進穆斯林和車臣激進穆斯林為榜樣，以“人體炸彈”作為斗爭的武器呢？傳統的說法是，黑人穆斯林由于保留了較多的非洲文化傳統，信仰上不如中東穆斯林狂熱，行為上不如阿拉伯穆斯林極端，一般很難單純為了宗教目的而奉獻出寶貴的生命。但是在世界各地穆斯林越來越傾向于采用暴力手段反抗西方霸權和本國強權的時代背景下，我們很難過早斷言，“自殺襲擊”一定不會在黑非洲蔓延。

截至２００１年底，非洲共有８．１１６億人口，其中基督徒占４８．４％，穆斯林占４１．３％。由于穆斯林平均人口出生率每年保持在２．５％以上，普遍高于基督徒，估計未來穆斯林人口占非洲總人口的比重還要增長。如果非洲伊斯蘭繼續受到原教旨主義影響，非洲國家將會出現更多的宗教戰爭和流血沖突，非洲在世界經濟和政治中的邊緣化趨勢還會增強，非洲貧窮落后的社會面貌就會更加難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