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座是一名40余歲的婦女，穿一身黑色的衣裙，披著長發，手里捧著一本涂了金粉的《圣經》。上了飛機就一直低頭合眼，口中念念有詞。另一些人則是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更有一些人自言自語，笑出聲音。比爾告訴自己：他是在執行一項特殊的使命，但是怪異的氣氛仍使比爾不寒而栗。

    飛機低空飛行，腳下是碧波萬傾的海洋，遇到氣流就上下顛簸，幾乎把比爾的肚腸都翻騰出來。旅客中也有嘔吐的，忙著四處尋找不透水的衛生袋。沒有隨機服務的空姐。這是私人租借來運客的飛機。

    一小時四十分鐘后，飛機在十字架島的簡易機場上降落。沒有明顯的跑道，也沒有別的飛機。這是一個被世界遺忘了的地方。機場周圍是茂密的樹林。高高的椰枝在海風中搖曳，引起了比爾對卜吉島經歷的辛酸回憶。

    侯機室是一間普通的磚瓦平房，鐵皮為頂，漆成紅色。屋內，除了一把白木的靠背長椅和一張掉了漆的辦公桌之外，別無所有。沒有電扇，更沒有空調。好在窗戶洞開，海風習習，不覺得炎熱。穿著不算體面的白色短袖襯衣的海關人員依次檢驗了旅客們的護照。看來，這是地方官員執法的地方，出了平房外的木柵欄，恐怕便不是他們的領地了。

    木柵欄外是一些蓬頭散發，舉著制造粗糙的十字架，穿著沒有熨燙過的白袍，唱著韻調不一的圣歌的男女。見到迎賓的使者，旅客們都匍匐在地，親吻泥土，有的振臂高呼，有的泣不成聲。比爾走在最后，待眾人都走出木柵欄，便溜到一邊，悄悄告訴一名靠墻而站的海關人員：想見當地的執行長官。那個深褐色皮膚，頭發略卷，鼻子扁平的青年人吃驚地望著比爾，把他帶到旁邊的一個小間，轉身關上門，把比爾反鎖在里。比爾不了解他的舉動，只好耐心等待。

    二十分鐘后，那個青年人又出現在比爾眼前，冷若冰霜地告訴比爾：

    "執行長官不在，你請便吧！"

    比爾知道這是借口，只好實告他：他有一封該國駐檀香山領事的信，要面交，同時又在他手里塞了一張20美圓的紙幣。那青年接了過去，把它高舉過頭，對著陽光，檢驗那鈔票有無水印。確信它不是假幣后，向比爾微笑點頭，請比爾稍等。但比爾還是像囚犯一樣，被反鎖在小屋里。

    幾分鐘后，一個胳膊粗壯，肚子滾圓，上身穿著一件花格襯衣，下身圍了一條紫紅色布裙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自我介紹是馬諾，本地的行政執行官。比爾遞交了信。他看后，便對那個青年人用本地話講了幾句，把他打發走了。

    盤腿坐在木椅上，這位眉粗眼大，話音如同洪鐘的長官說：

    "海格先生，我佩服你的勇氣。我們這個孤島，除復臨信徒外，極少有外人前來。我將盡力配合你工作。但請你盡早離開此地。我不能為你提供安全保證。但如果有警訊，我會設法通知你。"

    "我明白我的處境，也了解長官的難處，"比爾回答，"我會盡可能小心地行動。"

    "恕我唐突，作為行政長官，你在此地的職責是什么？"比爾接著問。

    馬諾先生苦澀地笑了，壓低了聲音回答：

    "不瞞你說，我是一個名不符實的長官。我只負責管理島上850名原住島民。現在遷移到這里的復臨教徒，他們有自己的管理系統和生活方式，根本不受我的管轄。這是國中之國呀！"

    "教徒和島民的關系怎樣？"比爾需了解些情況。

    "這是我們祖先留下的土地，但現在都被他們擠占了。他們人多勢眾，我們無可奈何。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們在島上立足，現在已經晚了。"

    "在你個人看來，他們是怎樣的一些人？"

    "說不清楚。是一些瘋瘋癲癲的男女。他們的教主說世界末日要來臨了。在他號召下，信徒們從世界各地匯集到這里來，等待基督來拯救他們。"

    "這么多的人住在島上，靠什么生活？"

    "來之前，信徒們把自己的家產都變賣了。來后就把一切都交給教會。他們主要靠共同的捐獻為生。當然，也種地和捕魚，不過是輔助性的。他們與世隔絕，自成體系，行為怪異。到他們中間去，你就了解了。"

    "到他們那里去，要經過考試嗎？我在學校里，可不是一個好學生，"比爾打趣說

    "那就麻煩了，"行政長官笑著說，"這是一個組織嚴密的社會。他們只接納信得過的人。你要做好家庭作業和考前的預習，否則難以通過。"

    "我什么時候進去比較好？"比爾征求了馬諾的意見。

    "今天來不及了。這個時候，與你同來的人都已辦完手續。今天我留你在這里住一夜。好好準備你的功課，但不許亂走。明天早上還有一班飛機，你再隨眾人一起進去。我祝你好運。"

    談話完畢，比爾送馬諾一瓶威士忌酒。他欣然接受。

    不多一會,那個青年回來了。此時，比爾才知道他叫拉什，是馬諾的秘書。他把比爾領到密林里的一個小木屋，送來水和食物。比爾想同他聊聊，再了解些情況，但他一再回避，好像顧慮甚多，比爾就不勉強。每次他離去時，都把比爾反鎖在屋里。這是待客之道？

    單獨幽禁，對比爾來說是十分痛苦的事。環顧四周，家徒四壁，屋內除一張沒有涂漆的木床外一無所有。比爾在潮濕的泥土上來回踱步，消磨時光。只有風聲、濤聲和遠傳來的圣詩聲和他作伴。比爾在卜吉島的囚屋里也沒有這種孤寂感。那里還有比爾的幾名難友可以說說笑笑，爭辯，甚至吵架，更有和比爾片刻不離的蘇珊。

    對于未來可能遇到的問題比爾思索甚多。抱定一條：處變不驚，沉著應對。關鍵是：不暴露身份。